此时正是下午,风冷水激,空荡荡的桥上并无一个行人。
两个公差,两个提朴刀的汉子,裹挟着披枷带锁的武松一路走来。
刚刚吃完了两只肥鹅的武松早已看出蹊跷,他决定先发制人。便故意问公差,这里地名唤做什么去处?
公差很不耐烦:你又不眼瞎,须见桥边牌额上写着“飞云浦”……
在那个普遍文盲的时代,作为一个来自底层的武夫,武松并不一定就认识字,比如鲁智深就不识字。但这俩公差却对武松的文化水平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只可惜,他们低估了武松的武功水平,这真是致命的误判。
枷锁困不住英雄,他能打虎也能杀人。
便在说话之间,武松暴起动手,干脆利落地将两个公差和两个汉子全部杀死,然后自己扭断枷锁,重获自由。
从一个汉子的口中,武松问出了张都监等人的安排:他们收买了两个押送公差,决定在飞云浦下手杀害武松。但他们也知道武松不好对付,蒋门神又派了两个徒弟来帮忙。此时,张都监、张团练,还有蒋门神都在张都监家中的鸳鸯楼上吃酒,正在等待他们杀死武松的捷报……
激战过后,武松带上一把缴获的朴刀,又捡了一把腰刀,站在了飞云浦的桥上。
“当时武松立于桥上,寻思了半晌,踌躇起来”
小说读到这句时,我忽然想起了黄景仁的诗“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独立小桥,看星望月,思绪联翩,感慨万千,这是文人的习惯与气质,不是英雄武松的风格。
武松从来都是当机立断的人,是行动果决的人,极少会有犹豫徘徊。当初杀潘金莲西门庆,答应帮施恩夺回快活林,以及这次大闹飞云浦,他都是想到便做,从无半分迟疑。
现在,独自站在深秋的郊外,望着如血的残阳,胜利的武松殊无喜悦。他是如此的孤单寂寞,如此的茫然踌躇:自己要向哪里走?要去做什么?
他已经两次犯罪,面颊上的两个金印洗刷不掉,此时又杀了押送的公差,无疑又添了一重罪。回去找施恩吗?人家是收留他还是不收留他?无论如何,他都会让兄弟为难的。
从此亡命江湖吗?可一旦离开便再也回不来,而此刻那些处心积虑欺骗自己、陷害自己的人还在饮酒逍遥,让他如何甘心?
一腔怨恨直冲脑门,他下了决心。
武松在黄昏时分回到孟州,家家户户已经点起灯火,城市一如既往地安静柔和。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后花园墙外,等到夜深了才开始行动。他先杀了后槽,然后从花园跳墙进入厨房,然后直奔鸳鸯楼。一路上,他见人就杀,不管是与他有仇怨的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还是并无过节的丫鬟仆人,甚至妇女孩子,包括那个曾经让他心动的姑娘玉兰,他都没有放过。
到后来,他的衣衫尽染鲜血,他的朴刀都已经钝缺。他终于出了胸中那口恶气,“我方才心满意足。”他甚至还蘸着他们的鲜血在墙壁上写下了“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他以为他在快意恩仇,却不知他成为了不分良莠的复仇狂魔,给打虎英雄的荣誉上刻下了无法洗刷的耻辱。
我当然喜欢武松,但我不能原谅他此刻的疯狂,被欺骗被陷害不是滥杀无辜的理由,正义的刀锋上不应有弱者的冤魂缠绕,尤其还有手无寸铁的妇孺,
当然了,他也没忘喝酒。站在张都监等人血泊里,武松一连喝了好几杯残酒。此刻的酒固然不能忘忧,却可以抚慰身心,可以舒展情绪。
当然他也没忘记将几件金银酒器踩扁了带在身上做盘缠,无论如何,钱都是重要的,都是不能或缺的。
在做下“血溅鸳鸯楼”的惊天大案后,武松趁夜从孟州城跳墙而逃,他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不过是择路而奔,仓皇而走。
此后武松的故事不再精彩好看,因为阳光爽朗的武都头即将变成阴沉晦暗的武行者,他不再意气风发,越发不讲道理,也就步步艰难,不断在阴沟里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