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这段凄美的诗句,想必大家不会陌生,甚至当看到第一句时,剩下的诗句已经脱口而出,这八句,出自于诗魔白居易的《长恨歌》,是传唱千古的名篇,在上学的时候,都是要理解并背诵的诗句。
唐朝的诗歌文化,灿烂辉煌;唐朝的国力,也是雄极一时,“万朝衣冠拜冕旒”之盛况。因此,当时周边国家,都十分仰慕唐朝文化,不少异域官员、使臣、学者……,或是被派遣,或是自发来到唐朝学习。毫无悬念,那些音韵和谐、言词优美、意境深远的唐诗,让他们深深着迷,不可自拔。
所以直到如今,“山川异域,风月同天”、“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等诗句,依旧萦绕不同国家、但同样喜爱中国古典诗歌的人们心中。诸如《长恨歌》、《琵琶行》等经典作品,更是如同文学的珍宝,被各国诗词爱好者鉴赏把玩。
在日本的《源氏物语》当中,便多次出现了《长恨歌》当中的诗句,源氏公子借句抒情时,在“霜华白”下面和了一首诗,在“旧枕故衾谁与共”也和了一首诗。很明显,“霜华白”是“鸳鸯瓦冷霜华重”的之误,但“旧枕故衾”却非作者紫式部记错了,而是当时日本流传的版本就是这样。
那么“旧枕故衾谁与共”、“翡翠衾寒谁与共”哪个版本是对的呢?难道我们背了这么久的《长恨歌》是错的?关于这两个版本的争议,不少学者发表了看法。
从诗意与对仗,判断“翡翠衾寒”与“旧枕故衾”之正误
这句诗所在的部分,是描述唐玄宗在寂寞悲凉中地叹息,佳人不在,孤枕难眠的空虚,面对长夜星河、鸳鸯瓦与翡翠衾,唐玄宗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杨贵妃。所谓“翡翠衾”就是绣有翡翠鸟的被子,从意思上,“翡翠衾寒谁与共”是比较契合的。
再看“旧枕故衾”,这也是说得通的,并且,“旧”、“故”更显物是人非之感,意思曾经和杨贵妃同枕共被,如今只有一个孤家寡人,就如李煜“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之意,更显凄凉。
不过持第一种看法的学者,从对仗的角度否定了“旧枕故衾”。“鸳鸯瓦冷”对“翡翠衾寒”,从字面到意义,对仗都是十分工整的,而且其上一句“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同样是对仗句。
但是以对仗作为依据,并非那么有力。首先这是古体诗,并不要求对仗,而且这两句的后三个字“霜华重”、“谁与共”并没有对仗,部分对仗不能算成是对仗句,所以没必要追求与“鸳鸯瓦冷”对仗。
从“迟迟钟鼓”句到“鸳鸯”句已经换了韵部,情感也有变化,所以“鸳鸯”句没有必要紧接上一句对仗的格式,相反,和“鸳鸯”句同一韵部和情感的“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并未对仗。
所以从意义和对仗,并不能判断哪一种才是白居易的原版。
从诗句版本来由,判断“翡翠衾寒”与“旧枕故衾”之正误
我们再来追溯一下两种版本的由来。
唐代的诗人,已经有意识保存自己的文学作品,例如李白虽然散轶了部分诗作,但他依旧有保存诗稿的习惯,在他临终前,便将部分诗稿交给了李阳冰。而白居易,对自己的诗文更为看重,他每完成一定量的诗词创作,都会将其抄录成册,然后送到各地寺庙珍藏。
例如,六十四岁时,他将六十卷《白氏长庆集》送到了江州(九江)东林寺保存;一年后,他又增加了五卷,将六十五卷本送到了洛阳圣善寺;六十八岁时,将六十七卷本送到了苏州南禅寺。
但是很不幸,白居易保存在寺庙的文集基本都散轶了,现今能够追溯最早的《白氏长庆集》是刻于公元年的版本,因为此时是南宋绍兴初年,所以此版本成为“绍兴本”。绍兴本刻录的诗句是“翡翠衾寒谁与共”。
由此看来,答案似乎揭晓。然而,早“绍兴本”一百多年编录的《文苑华英》中,抄录了《长恨歌》,这本书中是“旧枕故衾谁与共”。可见,南宋年间的版本,很有可能是编撰的学者所修改的。
公元年,有一位法号惠萼的和尚来中国留学,但不巧,当时唐武宗正禁毁佛寺,所以惠萼没去京都,而是留在了苏州南禅寺,将白居易的六十七卷本《白氏长庆集》抄录带回了日本。日本流传的白居易诗歌版本多是由惠萼抄自白居易的原本文集,是比较可靠的。
当然,唐朝时中日文化交流比较频繁,不仅仅只有惠萼一人将唐诗传回了日本。不过,在日本宽喜年间,有人将很多来自唐朝的文集重新抄录了一遍,其中包括了白居易的诗集,后来印为金泽文库本的《白氏文集》,其中就是“旧枕故衾谁与共”,可见,古代日本抄录的白居易诗集,大部分是这个版本。
综合上文,我比较倾向于“旧枕故衾谁与共”这个版本,而且金泽文库本的《白氏文集》,还有“夜雨闻猿肠断声”,与我们学的“夜雨闻铃肠断声”也有所不同,《正安本》、《管见抄本》也是作“闻猿”。
古诗常有以巴蜀猿鸣来衬托悲戚之情的,如“猿鸣三声泪沾裳”,当时唐玄宗临蜀地,“闻猿伤心”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另外还有多出诗句有不同之处,所以,我们背了这么久的《长恨歌》,很可能是错误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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