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前，老外公脱离了让人羡慕的富足安稳的生活，在北京郊区那片无水无电的荒地上，开辟出了四十余亩荷塘。如今，这片幽美清香的世外桃源，只对家人和两个孙儿无条件开放，庇护着懵懵懂懂的娃娃与平日里四散各方的家人……
文
Wang扣扣摄影
李晔、贾树森
▲“最好金龟换酒，最好时光慕荷。”初听这话，是不懂的。了解了舅爷，来到了荷塘，也就懂了。42亩的院子，有二十七八亩飘逸荷香。
“雨远琴书润，风送砚墨香”。
北京城，郊区外，老外公，也就是我家宝宝的舅爷，已经抽离北京城上升轨迹清晰的生活一十九年，遁入乡间，安守他的荷塘与书房。
人如其荷，舅爷身上有股清气。他的这方荷塘，只对家人和两个孙儿无条件开放，好似鲁迅幼时的“百草园”，庇护着懵懵懂懂的娃娃与平日里四散各方的家人，敞开四十余亩的怀抱，供养着脉脉含香的爱与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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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紫藤花开。家人就着幽香，在藤架下轻声说话，养熟的流浪猫也会凑到这一天一地的紫色中来。舅爷个儿高，摘下高处满枝紫铃儿的花朵，娃娃个儿小，只能採些矮处的细芽。然后细细切碎拌了冰糖香油松子葡萄干，烤一炉一年一会的藤萝饼。
”
▲相熟的这只流浪猫留在荷塘已经五六年，这期间，她已当过两三次妈妈。今年至夏，她的身后又摇摇晃晃地跟了五只小奶猫。荷塘偏远，舅爷粗茶淡饭，给流浪猫咪却要买顶好的猫粮。
▲年，舅爷在荷塘旁种下十几株紫藤。从此，家人每年都会迎来两周的紫色春光。
夏天，荷塘蝉鸣蛙声一片。吃饭是在凉亭里，莹莹绿的纱帐围起来，蚊蝇飞不进来。舅爷不知用的什么妙方儿，把荷塘的水引到屋顶，滴滴哒哒地从屋檐下坠下来，风吹送凉意，水落听“雨”声。午饭后，要睡个饱饱的觉。一家人十几口纵横开去的睡姿也蛮壮观的。西瓜镇在荷塘里，荷塘引的是井水，清凉微甜。下午起来，垂柳下、藤桌旁，采朵睡莲，沏在茶中。切西瓜、喝茶，陪长辈说话，看娃娃跌跌撞撞满院子追小鸡小鸭。
入秋，白露过后，舅爷会请在荷塘打工多年的老师傅炒茶。掐下嫩绿的荷叶，铁刀切，柴锅炒，烈日暴晒。土灶里燃起芦苇，噼里啪啦，仿佛魔法。中秋是要凑在一起过的。几十亩绿叶随风如浪荡漾，一轮明晃晃的月亮静悬天上。一天一地间，好像只有我们一家人。佐着月光，摘绕藤的葡萄、池边的莲蓬，就着蛙鸣荷香一颗一颗丢进嘴里。
▲“坐饮荷花茶，餐有荷叶粥。行在荷塘畔，荷香解忧愁。”舅爷写的小句，也是荷塘生活的白描。
▲荷塘炒茶始于年的白露。家人喝的时候，还会放朵池塘里摘的荷花，或睡莲。那个味道好像雨后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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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冬，白茫茫的干净院子里，翠竹如碧。凉棚下，石磨旁，雪是进不来的。支起炭火，烤肉串、烤鸡翅，把荷塘里挖出的茨菰包上锡纸滚到炭火里，香软后，热腾腾地剥开吃。
”
雪地纯白，娃娃们穿得像色彩斑斓的小胖鹌鹑，走起路来笨拙吃力，偏偏爱玩捉迷藏、追跑打闹一类不讨巧的游戏。每轮游戏毫无悬念地很早结束，风雪中娃娃们清脆的笑闹声却经久飞扬。
▲荷塘冬景。举目望去，会有“茫茫天地，渺渺雪冬”的感怀。紫藤此时只存下枯架，瑞雪里埋藏的是来年会孕育出萝卜、青菜、茄子、*瓜、西红柿的繁盛希望。
关于荷塘的鲜明记忆以及渐行渐浓的珍惜，重启于长大成人。那之前，对于它，是刻意保持的疏离。
青春期它是色调晦暗的选择，对于舅爷与彼时富足安稳生活的决绝无从破解。为什么要跳脱已经被人艳羡的模式，回归上上上辈的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对于文艺青年是浪漫情怀，对于高堂将老垂髫尚幼的文艺中年不是奢侈的荒唐吗？于是倔强地拒绝与它的面对。
“
只听家人讲，去看了舅爷，在那片无水无电的荒地，他怎样守着夜幕降临墨一样黑的静夜，他怎样学着与农人相处，还带着他们打出百米深井，看到他，怎样翻遍全身口袋留下所有的钱也抵不住的心疼。家里人也不解。姥姥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扔了金饭碗来种荷？她砸碎了舅爷的幼苗，也留给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一个铁碗，希望他一直有饭吃。
”
舅爷很少再回北京城里。踏上荷塘与舅爷重逢已是多年之后。看到昔日出口古典文学、日文俳句的文气青年已被田间的风霜打磨得粗糙衰老，胸口骤然郁结起密实的难过。那日细雨，打过招呼之后，他投入雨中招呼工人搬运荷苗，遥望过去，很难分别出他的身影。
▲荷塘四月的雨景与十月午后短暂的宁静。每年三月到十月，是荷塘的忙季。“待到花开如满月，览胜谁记种莲人。”似锦繁花背后，是脚踩泥土、头顶烈日的辛苦劳作。最闷热的天气，往往也是最忙碌的时节。
彼时的荷塘已初具规模。菜圃四季常绿，书房前八月桂飘香，温室中的王莲可以坐上四五十斤的娃娃。卧室、客厅还是熟悉的模样。四壁挂着家人的书画。写字台上是一打打的读书卡片，有名家宋词，也有舅爷自己写的。《鹧鸪天·自嘲》的下阕，他写到：发理剪，视面容，秋霜头上染一层。车道沟渠纵阡陌，镜里老叟好面生。
招待客人的饭厅里挂着一幅字：“乡村野趣怡神静气，荷苑幽香悦目赏心”。日久经年，字轴边缘已经累积了油烟色。“为什么是荷花呢？”在这接天无穷碧之间，舅爷一池一池地育出“鸳鸯锦”、“红苔莲”、“金粉”、“欢庆”、“万维莎”。十九年光阴，他讲得清五十多种荷花三十多款睡莲的各异习性，却道不明当年人生落下的这一笔初出的心情。少年从*，情迷古典中文，“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有一段时间，喜欢趁暮色西沉和舅爷在田埂间散步，用自己收集的线索，拼图一般努力复刻他的当年心境。然而，推证过程总牵扯出迥异体系、旁支线索，难以信服。某日想到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就释然。生命中的机缘，与其苦苦扣问，不如安享当下。
不知从何时起，大家族的聚会地点演化成了上一辈中排序最小的舅爷的荷塘。
▲舅爷好静，读书种莲写日记，十九年流转，除了荷塘，还存下高高一摞日记本。日日不落。唯一能打破他*人作息的，是膝下的孙辈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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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乐园，身量不及金毛儿高的娃娃可以肆意奔跑，秋月夜，舅爷会牵着她的手，指给她看什么是“露似珍珠月似弓”。
”
为了一盅茶，家人们舍得下半日。依着舅爷的指引，日暮时分，寻上收拢的美貌荷花，藏起心爱的茶。待到次日清晨花开茶现，取了井水清饮。荷塘饭长。一大家人按照长幼坐下，斟酒吃菜喝汤。谈起二三十年前的旧闻趣事，说到堂前垂柳斜阳，聊着聊着就偏了题目，散了精神。
这片去程遥遥的荷塘似有流转时光的神力，隔绝平日生活的高速与紧绷，具化时光缓慢流淌的力量，储存起刻下家族烙印的密码，穿越山河岁月庇护我们。
莺飞荷香，载载安康。
▲“遥遥相遇短，恋恋不舍还”是每次看到暮色渐浓，去程将启时的心情。
本期置爱特约作者：Wang扣扣
学院派公关，以品牌沟通为业。美学爱好者，公益自由分子。育有一萌娃。碎片时间里会用文字记下育娃的灵动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