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鸳鸯，全称金鸳鸯，是红楼人物之一，四大烈婢之一，她在《红楼梦》一书中，是贾母的大丫头。甚受信任，因为这个缘故，她在贾府的丫头中有很高的地位。贾母平日倚之若左右手。贾母玩牌，她坐在旁边出主意；贾母摆宴，她入座充当令官。
作者｜历史最美作者团队-阴魂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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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楼梦》中，鸳鸯不过一个丫环，虽然因为服侍贾母的缘故抬了些虚名，却终究脱离不过身份的束缚。第四十六回中，贾府大老爷贾赦便看中了鸳鸯的姿色，想收来做个姨娘。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可能是天上掉的馅饼，但对于鸳鸯这样有骨气的人，只是多了只大苍蝇嗡嗡叫。
▲新版红楼梦鸳鸯
贾赦好色如命，不顾廉耻，让自己的正妻邢夫人来张罗此事。邢夫人与鸳鸯相反，正是一个“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的“愚犟”之人，哪里能理解鸳鸯的心气？她把鸳鸯平日的“志大心高”理解为给老爷当姨娘，鸳鸯不愿也只以为姑娘家害臊，又找来鸳鸯的嫂子来劝。暂且不说邢夫人的可恶嘴脸，这歪打正着引出来一段精妙绝伦的骂词，让鸳鸯在贾府这个戏台上独享了一次盛大的灯光:
他嫂子笑道：“你跟我来，到那里我告诉你，横竖有好话儿。”鸳鸯道：“可是大太太和你说的那话？”他嫂子笑道：“姑娘既知道，还奈何我！快来，我细细的告诉你，可是天大的喜事。”鸳鸯听说，立起身来，照他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他骂道：“你快夹着逼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贾赦
鸳鸯这番话，好就好在有粗有细，骂得是痛快淋漓又条理清晰，表达了自己的气节又揭露了嫂子的自私嘴脸，几句俚语用得是讽刺味儿十足。“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这是个谐音，画通话。宋徽宗、赵子昂（赵孟頫）绘画水平极高，鹰马又分别是其代表作。但是宋徽宗荒芜朝政，是中原百姓遭受金兵践踏的罪魁祸首；赵子昂是宋朝皇家血脉，却在南宋灭亡后，接受元朝廷的征召做宫廷画师。他们的画作再好，人品气节也为人不齿，“画”是“好画儿”，人却难堪；状元痘、喜痘都是天花的别称，因为天花在古代致死率极高，百姓出于讨口彩的想法，不直呼其名而是通过状元、喜这种吉祥话来掩饰。灌的浆儿是说天花快要痊愈时的情态。得了天花本是极其不幸的事情，哪有什么喜可言，不过得了无奈，才试图用话术遮掩，喜事其实满是讽刺。
▲赵子昂画作
鸳鸯此举无疑是得罪了贾赦。贾赦听闻又是讽刺鸳鸯心气高连大老爷都看不上想要年轻的贾琏贾宝玉，傍上了贾母就不知天高地厚，又是威胁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自己的手段多得很。鸳鸯并非不知道人情世故，身为家生的丫环，一辈子都在服侍人，又怎么会看不透呢！然而人活着不是为了吃饭，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一味委曲求全，纵然落得个人人叫好，纵然落得个锦衣玉食，但没有了尊严和自由，又有什么意义呢！鸳鸯虽然身份只是个丫环，但心里却有孟子所说的“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浩然正气。为了反抗命运，她在贾母众人前哭诉，下毒誓一辈子服侍贾母不嫁人，若是反悔“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眼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什么叫泼辣，这就叫做泼辣！拿狠话怼他人只能叫做假泼辣，对自己也不吝言辞才叫真泼辣。况且鸳鸯也不止于言语，话落便拿着剪刀绞头发明志，众人围着也赶不得剪下半绺来，可见其心志贞烈如此。
▲旧版红楼梦鸳鸯
有人说鸳鸯是窥见了贾母的心意，利用了老太太对大儿子荒淫的不满，但凡事讲收益也讲风险，老太太再怎么养生也不可能保佑鸳鸯一辈子，一朝驾鹤西去便是贾赦清算之时。只不过鸳鸯心中认定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老太太身死便自杀殉葬或者出家当尼姑。她其实从老太太那里得来的，不是支持和帮助，而是一笔高利贷，用自己下半生的生命换取数年的自由与尊严，尽管这自由与尊严也是相对的。如果假设另一个时空场景，鸳鸯不再是贾母的丫环，那她也不会束手就擒，而是会选择更加无奈但也更加决绝刚烈的对抗。鸳鸯可以对地位低下的刘姥姥赔不是，还把自己的衣裳送给她，是因为刘姥姥的言语让她明白自己识错了人，刘姥姥只是困于生计作此无奈之举，本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和大老爷贾赦翻了脸之后，连贾赦端来给贾母的菜也不上，一丝回旋余地也不留，是因为贾赦种种行为让她彻底认清其面目，名为贵胄之后，实为衣冠禽兽，自己若想保留最后的尊严，便绝不能和他沾上关系。鸳鸯言行，不看对方地位，只看他的心是红是黑。
▲左起分别为王熙凤、贾母和鸳鸯
有读者附和贾赦言语，说鸳鸯心属宝玉，论据就是贾宝玉爱吃姑娘嘴上的胭脂，说的正是和鸳鸯嬉戏。但鸳鸯对贾赦横眉冷对，是因为贾赦一贯好色无行，利诱不成便是威逼；不恼宝玉，是因为宝玉只是厚着脸皮去腻歪，“好姐姐”的叫着，求着“赏”，“扭股糖似的”粘人，从未摆起来公子哥的架子，更不会用什么阴私手段。且宝玉按世人规矩是不知分寸，但自己心里也有数，只是嬉戏打闹并未真个上嘴。宝玉年龄因为虚虚实实的手法和反复删改的痕迹，在文中总是忽大忽小，但当回目紧接着便是贾芸十八岁比宝玉大四五岁的描述，按照宝玉当时十二三岁来理论是完全可行的。鸳鸯素来是知道宝玉的，所以只是嬉笑着叫袭人来瞧瞧宝玉没大的样子。而自从发了毒誓，鸳鸯已经“总不和宝玉讲话”。
▲贾宝玉
至于鸳鸯心属贾琏之说，更是无稽之谈。第三十八回众人吃螃蟹，凤姐在酒席上开玩笑讲贾琏要讨鸳鸯作小老婆。鸳鸯立马回了一句：“呸，这也是作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不算。”此节看鸳鸯自洁自爱一点闲言都不愿意沾是一点，看鸳鸯与凤姐不卑不亢的对话，又足以让人敬重其品行。至于鸳鸯为何把贾母的东西拿出来让贾琏当，是因为贾琏拿了钱是去添补公账里的亏空，不是自用，鸳鸯是为贾府整体利益负责。平儿说的好，鸳鸯借东西，看的是凤姐当家不易的脸，不为贾琏私情。且鸳鸯知道轻重，名义上是偷拿，背地里是请示过贾母的，只不过贾母怕走了风声，那不当家的儿孙都来要，故装作不知罢了。鸳鸯与凤姐这两处交往，不仅足以澄清与贾琏的谣言，还更加体现了鸳鸯的重气节、识大体。她受贾母倚重，并非无缘无故。
宁做一日的松柏，不做千日的莬丝，鸳鸯之贞烈，可鉴日月。不媚上，不欺下，她在现实的重重壁垒中，努力寻得站着生存的一丝机会，可敬可爱。即使这机会并不牢固，风向一转便人去梁空巢也倾，但美丽从来不用时间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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