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宝玉的性格是喜聚不喜散,就希望好朋友们能长长久久地相互陪伴在一起。所以在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中,他跟袭人说,如果他死了,希望姑娘们的眼泪能抬他飘到幽静之处,从此再不托生为人。
原文写到:
宝玉道:“那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他自己无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那文官更不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窝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胡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即时拼死,这难道也是不得已!还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于天,他不圣不仁,那天地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与他了。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
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袭人忽见说出这些疯话来,忙说困了,不理他。那宝玉方合眼睡着,至次日也就丢开了。宝玉爱所有美好纯真的人和事物,所以在他心里,他理所当然认为这些美好的人也是一样爱他的,会为他流泪。当然,袭人是不会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又说疯话。
后来第二天,宝玉想听龄官唱曲,就去梨香苑找龄官,众女官都给贾宝玉让座,只有龄官不怎么搭理他,而且说生病了唱不了。
宝玉有点郁闷,毕竟他既是贾府的掌上明珠,又一向最爱护女孩子,完全没有臭男人的架子,女孩子也都喜欢和他玩,他是真心待龄官的,为什么龄官不理他呢?
过了一会儿,贾蔷提了一个笼子急急忙忙回来,里面有一只很机灵的金丝雀,是专门买给生病的龄官解闷的。贾蔷一心想着龄官,看到宝玉在,也只是随便请安应付一下,就去讨好龄官。
谁知道龄官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很生气,说贾蔷买金丝雀是在故意捉弄她,好好的人被买来贾家出不去不算,还得祸害雀儿。急的贾蔷赶紧放生。二人纠缠斗嘴,完全无视宝玉。
原文写到:
一日,宝玉因各处游的烦腻,便想起《牡丹亭》曲来,自己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因闻得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最是唱得好,因着意出角门来找时,只见宝官玉官都在院内,见宝玉来了,都笑嘻嘻的让坐。
宝玉因问龄官在那里。众人都告诉他说:“在他房里呢。”宝玉忙至他房内,只见龄官独自倒在枕上,见他进来,文风不动。
宝玉素昔与别的女孩子顽惯了的,只当龄官也同别人一样,因近前来身傍坐下,又陪笑央他起来唱“袅晴丝”一套。
不想龄官见他坐下,忙抬身起来躲避,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
宝玉见他坐正了,再一细看,原来就是那日蔷薇花下划“蔷”字的那一个。又见如此景况,从来未经过这番被人弃厌,自己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
宝官等不解何故,因问其所以。宝玉便说了,遂出来。宝官便说道:“只略等一等,蔷二爷来了,叫他唱,是必唱的。”
宝玉听了,心下纳闷,因问:“蔷哥儿那去了?”宝官道:“才出去了。一定还是龄官要什么,他去变弄去了。”宝玉听了,以为奇特。
少站片时,果见贾蔷从外头来了,手里提着个雀儿笼子,上面扎着小戏台并一个雀儿,兴头头往里走,找龄官。
见了宝玉,只得站住。宝玉问他:“是个什么雀儿,会衔旗串戏台?”贾蔷笑道:“是个玉顶金豆。”宝玉道:“多少钱买的?”贾蔷道:“一两八钱银子。”一面说,一面让宝玉坐,自己往龄官房里来。
宝玉此刻把听曲子的心都没了,且要看他和龄官是怎样。只见贾蔷进去笑道:“你起来,瞧这个顽意儿。”龄官起身,问是什么。
贾蔷道:“买了雀儿你顽,省得天天闷闷的无个开心。我先顽个你看。”说着,便拿些谷子,哄的那个雀儿果然在戏台上乱串,衔*脸旗帜。众女孩子都笑道“有趣”,独龄官冷笑了两声,*气仍睡去了。
贾蔷还只管陪笑问他好不好。龄官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
贾蔷听了,不觉慌起来,连忙*身立誓。又道:“今儿我那里的香脂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他来,原说解闷,就没有想到这上头。罢,罢,放了生,免免你的灾病。”说着,果然将雀儿放了,一顿把那笼子拆了。
龄官还说:“那雀儿虽不如人,他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了他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得!今儿我咳嗽出两口血来,太太叫大夫来细问问。你且弄这个取笑。偏生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病。”说着,又哭起来。
贾蔷忙道:“昨儿晚上我问了大夫,他说不相干。他说吃两剂药,后儿再瞧。谁知今儿又吐了。这会子请他去。”说着,便要请去。
龄官又叫站住,“这会子大*日头地下,你*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瞧。”贾蔷听如此说,只得又站住。
宝玉见了这般景况,不觉吃了,这才领会了划“蔷”深意。自己站不住,便抽身走了。贾蔷一心都在龄官身上,也不愿送,倒是别的女孩子送了出来。
那宝玉一心裁夺盘算,痴痴地回至怡红院中,正值林黛玉和袭人坐着说话儿呢。
宝玉一进来,就和袭人长叹,说道:“我昨晚上的话竟说错了。怪道老爷说我是‘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
袭人昨夜不过是些顽话,已经忘了,不想宝玉今又提起来,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疯了。”宝玉默默不对。
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伤,不知将来葬我洒泪者为谁。此皆宝玉心中所怀,也不可十分妄拟。
聪慧的宝玉突然顿悟,所谓的眼泪葬他,不过是管窥蠡测。从此后,只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每次读到这段都会觉得酸酸地想哭。
我们在成长的时候,也许都经历过宝玉的心态,觉得自己跟谁掏心掏肺,对方都能懂自己在说什么,我喜欢的人也会喜欢我。会希望美好的事物永远停留,希望我爱的人会一直陪在身边。
然而后来才发现,人世间的“喜欢”实在是太难得了,能获得一份真挚纯粹的感情就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情,哪里还有可能得到更多呢。
喜欢的人不一定喜欢自己,他们的眼泪不会为你而流,而最亲近的人也不一定懂自己,就像袭人无疑是宝玉最亲近的人,每天都和宝玉在一块儿,而她却依然不能懂宝玉到底在说什么一样,错位和不对等才是人生常态,人这一生往往是,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是想要的。
宝玉悟性极高,明白了人生情缘,各有分定,然而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眼泪,或者找到却得不到属于自己的眼泪,或者得到不属于自己的眼泪。这么一想,能得到属于自己的眼泪,竟然已经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年少时都曾希望过喜欢自己的人越多越好,可是后来才明白,如果这辈子能有一个知己,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已经是上天的眷顾。所以啊,人这一生只不过是个人还各人的眼泪罢了。
一部红楼,万千人物,无一不验证着这个道理,龄官和贾蔷,彩云和贾环,都是人间情缘,各有分定,这两段感情也都很让人心酸。
虽然读者都能看出来,贾蔷也喜欢龄官,但谁知道贾蔷的喜欢是不是心血来潮呢?毕竟在当时的背景下,喜欢一个地位低下的女官就和喜欢一只宠物金丝雀一样。
自尊心那么强的龄官,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感情,却又因为种种原因和那时的环境,不可能当面告诉他,只能躲在树下画了几千个心上人的名字。
而彩云就更唏嘘,大家都知道彩云对贾环有意,连宝玉也不放在眼里,还偷了东西给贾环用。贾环也为了彩云,向芳官讨蔷薇硝。
不过贾环毕竟逃不了“臭男人”的毛病,宝玉帮彩云解了偷东西的困境,贾环却起了疑心,认为她和宝玉好,并把彩云私赠之物都摔了。
彩云急得*咒起誓,百般解说。贾环还是不信,气得彩云哭了个泪干肠断,把东西全扔到河里了。
年少的时候女孩子总是专情敏感的,男孩子却往往大条,并不知道那些细腻的孤独和不安全感,再加上贾家的男人们除了宝玉,几乎不会有真正爱护女孩子的想法,纵然有真情,也逃脱不了世俗之情的桎梏,依然站在自己是绝对高一等的男权角度。
不是所有男孩子都能像贾宝玉那样对林妹妹的一举一动格外在乎,不用说话就明白她的心思,对她说出“你放心”这三个字。更多的是像贾环这样,逃脱不了世俗观念的枷锁,碰到关键时刻,却第一时间怀疑真心对自己的人是不是和别人有龌龊的私情,想想就忍不住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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