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征在“名家评论红楼人物”之贾赦篇中,曾提及这位荣府大老爷的失势,尤其是贾赦对荣府内部的管理权,原著中几乎没有提及:
贾赦不理家事,并非他不想管,而是最高权威者不给他这个权,他不受贾母钟爱,贾母把权交给了他的胞弟贾政及其夫人了。他为此愤愤不平,曾借说笑话的机会讽刺贾母偏心,要给他的老娘扎一针,治治她的“偏心病”。——《名家评论红楼人物》
邢夫人携黛玉拜见贾赦
对于此种观点,我个人表示怀疑,陈先生认为贾赦不理家事,是他无可奈何,因为荣国府的老祖宗贾母剥夺了他的管家权,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从《红楼梦》原著来看,荣国府大房、二房之间其实早已分家,在归属权上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游至沁芳桥
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在提及贾琏、王熙凤的工作属性时称:
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今已娶了二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第二回
如果荣国府内部并未分家,大房、二房乃是一体,冷自兴何必刻意提及贾琏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可见荣府内大房是贾赦、二房是贾政,早已分家居之,贾赦占据荣府隔墙花园一带,贾政一支占据正室荣禧堂。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孤证难成林,诸君再请看第五十五回,王熙凤、平儿论及贾家未来婚丧嫁娶的花销时说道:宝玉和林妹妹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来。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下三四个,满破着每人花上一万银子。
宝玉是荣府二房之子,林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两人成亲自有二房和贾母出钱,可说到迎春,凤姐却说“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可见大房、二房各行其事,迎春出嫁不管二房的事,自有大房出嫁妆。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由此观之,既然大房、二房已经分家,各管各的家事,贾母如何能剥夺贾赦的管家权?大房那边诸事,贾赦几乎是一言堂,连邢夫人也插不上嘴,正因如此,贾赦荒淫无道,每日只想着娶小老婆,就连贾母也管不了他的生活作风问题。
或许因为《红楼梦》以荣国府二房为主要写作方向,对大房贾赦那边的家事并未详叙,导致读者,甚至有些论者都误以为荣国府大房、二房是一体的,得出贾母偏爱二房的结论。
同时,不可忽略的是,从原著各处细节来看,大房、二房虽然分家,贾母跟了二房贾政,但有许多方面又是重叠的,比如收入方面。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跟宁国府一样,荣国府的基础收入是各处田庄的收益,第五十三回“乌进孝进京”,给宁国府送来过年的物资,以及变卖粮食、牲畜所得银两二千五百两,贾珍感慨就这点钱,真真叫人别过年了。
乌进孝则称荣国府那边的情况大同小异,原著记:
乌进孝道:“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里,谁知竟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这些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第五十三回
荣国府的庄地目前有八处,这应该是大房、二房共同的庄地,所以荣国府的庄地数目才会是宁国府的几倍,如果贾赦、贾政彻底分家,庄地财产自然也要划分,即便对半划分,也是每家四处庄地,跟宁国府相比,已经是半斤八两的的差距了。
荣国府庆元宵
第七十四回,又有一个邢夫人问贾琏要钱的情节:
贾琏叹气道:“前儿我和鸳鸯借当,那边太太怎么知道了。才刚太太叫过我去,叫我不管那里先迁挪二百银子,做八月十五日节间使用。我回没处迁挪。太太就说:‘你没有钱就有地方迁挪,我白和你商量,你就搪塞我,你就说没地方。前儿一千银子的当是那里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这会子二百银子,你就这样。幸亏我没和别人说去。’我想太太分明不短,何苦来要寻事奈何人。”——第七十四回
邢夫人为什么要问贾琏要钱?
显然贾赦大房、贾政二房的收入分配,都归荣国府的总管房、账房以及银库来管辖。庄地的收益被送到总管房后,由账房登记,银库收纳。
有凤来仪
但当中有一个模糊地带,总管房是一次性将大房的庄地收益付清,交给贾赦,大房与总管房直接两清;还是把钱留在官中银库,大房也像二房一样,随用随取?
如果贾赦每次领取庄地收益时,都是一次性领取,那么大房那边必须要有一个独立的财务系统,可《红楼梦》里并没有提到这一点,这是曹雪芹略写,还是有意为之,基于这种不明前提,那我们只能默认,大房也像二房一样,把钱存在账房和银库,随用随取。
邢夫人之所以问贾琏要钱,就是基于这个前提。贾琏跟管理账房的林之孝关系甚好,所以邢夫人把要钱的任务甩给了贾琏,但此时的荣国府财务早已入不敷出,账面上没有钱,邢夫人却故意来索要,是刻意刁难贾琏、王熙凤夫妇俩。
贾琏求助于鸳鸯
但邢夫人要钱的逻辑绝对是合理的,大房的庄地收益放在账房,即便提前支取,也可以用下个季度的庄地收益来抵消,这种“寅时吃卯粮”的方法,收益充足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可一旦收入不稳定,就会出现死帐、坏账等一系列问题。
这恐怕也是当年分房时,贾母为何选择跟贾政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果彻底分房,以贾赦的荒淫调性,却袭了荣国府的爵位,那么国公府的经济衰败,一定会提前到来;二子贾政自幼酷爱读书,祖父最喜,又有工部员外郎的官衔,宫廷内又有元春,势力相对稳定,贾母选择跟随贾政生活,既是出于喜好,更是出于对未来的考量。
荣庆堂贾母办寿宴
但不管怎么说,贾赦实际并没有遭到过多的偏见对待,贾赦在大房这边拥有绝对的管理权,庄地收益也有他的一份,这应是当年分家之初就定下来的,制定人应是贾代善,他临去世之前,一定会提前安排好家族事务,贾赦、贾政的事则是不可回避的重要一环。
至于贾母剥夺贾赦权力的说法,则显得有些失真,过度夸大了贾母的话语权,从现实角度而言有很大的实施难度,故而误读的可能性是偏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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