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方画匠一日来到一个村子,村子唤做余家店。
村中有个姓林的老太太,出来叫住了他,说有些活计要做。
方画匠便挎了他的兜子,跟着老林太太进了院子。
老林太太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牙也没了,有七十多了吧,走路都颤抖抖的。方画匠在后边瞧着,担心她一下子摔倒,怕是再也爬不起来,几次准备伸手扶她。
老林太太领他到偏屋,指着一口黑漆寿器说:“这是我的寿木,我今年七十二了,怕是难过明年那个坎儿。”
方画匠说:“哪里,大娘身板硬实着呢。”
方画匠就知道,老太太是要他画寿器,画“二十四孝”。心里就有了谱儿。
老林太太说:“托你的福哇。小师傅今年有三十?”
方画匠说:“哪还那么年轻,都快四十啦。”
老林太太说:“噢,不像呢。到底不是种地的,看着面嫩。”
方画匠脸微微一红,说家里也有几亩薄田。
老林太太就问家里都有啥人,看你这样子,媳妇也一定是个贤惠的俊媳妇。
方画匠就肃穆着一张脸,半晌,才说她去了。
老林太太看着方画匠,说:“去了?”
方画匠点点头儿:“痨病,已经走几年了。”
方画匠又伤心得要落泪。
老林太太沉吟道:“这都是命。是她没这个福份。瞧你这人,心肠好。身板儿壮实,又会手艺儿,日子还能错得了?唉,”老林太太叹口气,又说,“都几年了,你也用不着那么伤心的。”
方画匠笑笑,笑得很勉强。
老林太太又说:“还没续弦?”
方画匠摇一摇头。
“一个人的日子,难过呢。”
方画匠说:“我带着她的牌位呢。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就不感到孤单了。”说着,从兜子里掏出一个灵牌,上面写着黑字。
老林太太就红了眼圈儿,说:“哎呀呀,天下真是难找你这样痴心的汉子。”她撩起衣襟擦眼睛,“不过,话又说回来,死了死了,一死百了。逢年过节,别忘了烧点纸钱,也就中了。这活人的日子,还得好好过嘛。”
老林太太说着冲正屋喊一声“金菊”,那边有女人应一声。老林太太说:“我这媳妇,跟你一个样子,自打前年我那短命的儿子死了之后,她就整日哭天抹泪的,茶不思饭不想。我劝她再走一家,她说啥也不肯,说是好女不嫁二夫郎。”老林太太眼圈儿又红了,“我打二十六就守寡,如今守了四十多年了……”她摇摇头,叹一声。
这时候,一个年轻端庄的妇人推门进来,只见这妇人穿得干净朴素,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脸色略显苍白。她叫了一声娘,问有么事?老林太太说:“给这位师傅做点儿饭吃,我要他做点活计。”金菊答应一声,退出门去。
方画匠看着那门将金菊的身影关在门外,便又隔着窗子望了一眼,回头见老林太太正看着他,不觉红了脸。
老林太太说:“你们两个,一个不嫁,一个不娶,何苦呢？阿弥陀佛！”
贰
吃过了饭,方画匠便要开工。
老林太太说:“不忙！你知道画什么呀？”
方画匠说:“不是‘二十四孝’吗？”
老林太太摇摇头,说不是。
原来,老林太太一辈子吃斋念佛,皈依佛祖,她定要方画匠在寿器上画佛像,死了也要膜拜。她见方画匠现出难色,便说:“这个不难的,”她拿出一本发*的书,“你就照这上面画吧。”
方画匠接过书,翻着,厚厚的,看不懂。于是问道:“都画？”
老林太太点点头:“一共是九九八十一个故事,都画在这上面。”她指指寿器。
从此,方画匠便起早贪黑地画。每日都是金菊端茶倒水,做饭做菜,热汤温酒。老林太太吃素,不跟他们同桌,所以饭桌上便由金菊陪着方画匠。初时,方画匠有些不好意思,饭也吃得少。渐渐,熟了,习惯了,没有金菊在桌上,反倒觉得酒菜都寡淡无味了。
方画匠夜夜都要画到更深,夜夜都是金菊在一旁端灯照亮。开始,金菊不肯,说孤男寡女的,怕人说闲话。
老林太太说:“这是娘的大事,你就权当是孝顺娘了。”
那画儿,就整整画了九九八十一天,寿器的两帮儿、上盖儿、前头和后边儿,都画满了佛。
叁
交工的时候,老林太太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佛,叩首作揖,高颂佛号。方画匠和金菊,一旁侍立。突然,老林太太直起身,声音也止住了,她指着寿器,说:“是不是我眼花了？”方画匠和金菊都吓一跳,不知老太太发现了什么。老林太太指着寿器上的佛像,仔细端详了半天,然后笑了,再然后口中说着阿旀陀佛,起身离去。屋子里,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为何如此古怪。金菊忽然哎呀一声,方画匠连忙问道:“怎么了,你？”金菊用手指着寿器上的一个佛像,说:“你看！”方画匠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这是什么佛呀？”方画匠也呆了,那佛像越看越像金菊。他羞赧地低下头,喃喃道:“都怪我糊涂……”金菊也说:“哪能都怪你呢,也怪我……”（图片来自网络，如侵权告知即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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