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曹雪芹说,“念及当日所有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实愧则有余,悔则无益之大无可奈何之日也!”但曹雪芹“批判”起他笔下的女孩子们,一点都不带客气的。
第四十六回,邢夫人叫了王熙凤去,说贾赦看上了老太太房里的鸳鸯,要娶了她做小老婆。王熙凤先是不愿意管这件事,但邢夫人立刻就变了脸,慌得王熙凤忙又换了口气,笑道:“太太这话说得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
一番话说的邢夫人又欢喜起来,王熙凤心内却暗道:“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虽如此说,包不严她就愿意。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了,若她依了,便没话说,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就疑我走了风声……”
“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王熙凤为什么会这样给鸳鸯下定论?同样,得到了不好的评论的,除了鸳鸯,还有小红。
第二十七回,薛宝钗在滴翠亭的外面,听到小红正在和坠儿说话,一个拿了贾芸的手帕子,问是不是小红的。一个满口应承,说是自己的。坠儿和小红要谢礼,小红就道:“也罢,拿我这个给他,就算谢他的罢!你要告诉别人呢?须说个誓来。”
这一番话,被外面的薛宝钗,听了个一清二楚,心内暗道:“……况才说话的语音儿,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她素习眼空心大,最是个头等刁钻古怪的东西。今儿我听了她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
就连林黛玉,在曹雪芹笔下,也成了“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因为贾母给薛宝钗摆酒唱戏的做生日,史湘云无意间说那个唱戏的像林黛玉。贾宝玉赶忙给史湘云使眼色,史湘云顿时恼了,和贾宝玉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制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
贾宝玉没趣,只得来找黛玉。林黛玉果然恼了,将刚走到门槛的贾宝玉推了出来,将门关上。半天后,林黛玉开了门,见贾宝玉还在那里站着,便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就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厉害呢!”……“这一节还恕得,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她和我玩,她就自轻自贱了?……你又拿我做情,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你又怕她得罪了我,我恼她,与你什么相干?”
鸳鸯是个可恶的,小红是个刁钻古怪的,林黛玉是个小性儿,行动爱恼的。然而,纵观整部《红楼梦》,这三个要么可恶,要么刁钻古怪的人,偏偏都是曹雪芹赞扬的对象。鸳鸯性子刚烈要强,不屈服与权贵;小红聪慧能干,敢于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林黛玉则更是《红楼梦》的第一女主,她才是作者笔下,最优秀的女孩子。
既然曹雪芹的本意,是要夸赞这三个女孩子,为什么偏偏又要借了别人的口,说鸳鸯可恶,说小红刁钻古怪,说黛玉小性儿?
其实,答案就隐藏在第十二回。第十二回,有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病得快要死了的贾瑞,正在无药可治,忽然来了一个跛足道人,口称专治冤业之症。看了贾瑞的病,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着,便从褡裢中掏出了风月宝鉴。
跛足道人交代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反面,要紧!要紧!”
后来,贾瑞不听劝告,只管照正面,不一时就送了性命。贾代儒哭得死去活来,骂道:“是何妖镜?若不早毁此物,贻害于世不小!”遂命驾火来烧。只听镜子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
神奇的风月宝鉴。一面镜子,为何贾代儒的毁坏方式,是用火来烧?无论是古代的铜镜,还是后来的玻璃镜子,火都是烧不坏的。只有书,才能被烧坏。这所谓的“风月宝鉴”,就是《红楼梦》。这部《红楼梦》,就像风月宝鉴一样,只可看反面,不可看正面。
曹雪芹说鸳鸯是个可恶的,小红是个刁钻古怪的,黛玉是个小性儿的,我们也不能只看这句话的表面,而应该通过表面,来看到更深一层的东西。这几句话,都是作者的反意!